賀蘭敏月難得露出了一副不樂的神情：“楊瑤,你來幹什麽？”

那個楊瑤也不生氣，她若說美貌，其實比起賀蘭敏月還是略遜一些的，但是,她在京中這些貴女圈子裏頭還是比較有名氣的,她出身弘農楊氏,是楊思敬與安定公主的孫女，她有個叔叔就是當年跟房陵公主私通,最後被竇奉節不依不饒幹掉了的。不過,這並沒有影響到楊思敬的地位，甚至,在這個過程中，楊家還是挺被同情的，畢竟,在普遍意識裏面，這件事裏頭錯得更多的其實是勾搭楊豫之的房陵公主，但是誰讓人家是公主呢？所以，倒黴的也只有楊豫之了！

楊思敬在太宗年間一直比較低調,不過，這也沒影響到他升官，到了如今,他已經是禮部尚書了。楊瑤作為楊思敬的孫女,在社交圈裏頭也算得上是風雲人物,她善於作詩作畫,因此,小小年紀就有了才女的名聲。而賀蘭敏月呢,在很多人眼裏,就屬於不學無術的那種，甚至有人暗地裏頭都說她是草包美人，空有美貌，也只會在與美貌相關的事情上下功夫，至於其他的，雖說不至於是一竅不通，但是絕對算不上出眾。

某種意義上來說，楊瑤跟賀蘭敏月就是有些對立的那種，賀蘭敏月總覺得楊瑤暗地裏頭踩她，因此，對楊瑤一直不假辭色。

楊瑤其實不想跟賀蘭敏月對著幹，畢竟，賀蘭敏月的背景可比她硬實多了，如今正是風頭正勁的時候，誰敢跟他們家對著幹呢？可惜的是，賀蘭敏月是個不怎麽講道理的，她這麽多年被寵壞了，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！她對楊瑤不滿，楊瑤再如何示弱，她也是不會同意和解的。這會兒瞧見楊瑤過來，賀蘭敏月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只豎滿了尖刺的刺猬。

楊瑤柔聲說道：“鄉君，我就是過來拜訪一下閩王殿下而已！”說著，她屈膝對著李悅行了一禮：“臣女見過閩王殿下！”

“不必多禮！”李悅這會兒愈發覺得尷尬起來，不過，他還是說道。

楊瑤卻是說道：“臣女之前偶然得到幾卷殿下所著書籍，簡直是驚為天人，對殿下仰慕已久，今日難得一見，不知殿下可願指教一二。”

李悅有些驚訝，他想著之前與高陽公主說過的話，難免有些疑心，不過，萬一是真的呢，因此，李悅琢磨了一下，便詢問了一下楊瑤看過的那幾本書籍的名字，楊瑤一五一十說了，李悅頓時就知道，這些書籍是李悅當年在寧州編寫了出來給莊子上的少年學習的，也不知道楊瑤從哪兒得來的，李悅便問了幾句，發現楊瑤對裏面的內容非常熟悉，還興致勃勃地說起了她自己做的幾個試驗。李悅之前在書籍上還提了一下肥皂的簡易制作方法，楊瑤這會兒說自己嘗試著做過，不過做出來的東西比較難看，雖說去汙能力比一般的澡豆強，但是很傷皮膚，李悅頓時就知道，楊瑤應該是沒有將其進行長時間的皂化，當下便跟楊瑤說了其中的緣由。

楊瑤聽得兩眼放光，她是真的對這些感興趣，詩詞書畫什麽的，不過就是從小學的，她對此其實資質也一般，寫出來的東西無非就是華麗的辭藻堆砌，書畫她也是有名師教導，又有諸多前人作品作為參照，可以用來臨摹，其實並沒有什麽靈氣，無非就是因為她的出身，大家都會高看一眼而已。大多數女孩子其實都是這樣，這種東西的確是非常看天賦的，古往今來，真正出名的詩詞書畫大家，也就是那幾個而已。說得難聽一點，只要是有著足夠的教育資源，足夠的見識，真要論這方面的水平，只怕青樓裏面那些經受過高強度訓練的，並不會比她們這些貴女差，甚至某些地方還要強上一些。

不過，這年頭嘛，女孩子在婚嫁市場上就是這樣，雖說主要是看出身，但是才能也是加分項。楊家如今在朝堂上人不少，甚至因為武後的緣故，在朝堂上還挺受重用，但是，終歸根基不穩，沒辦法，當年楊玄感造反，弘農楊氏幾乎可以說是遭受了巨大的浩劫，如今弘農那邊的楊家人，準確說起來，多半還是前隋宗室。楊廣這一脈的自然是銷聲匿跡了，但是楊廣在世的時候，對於宗室其實也很刻薄，而他們原本跟李家就有親戚關系，因此，李家起兵之後，不少前隋的宗室就投靠了李家，哪怕剛開國的時候，並沒有受到多少重用，但是隨著前隋徹底被釘在了恥辱柱上，即便是這些前隋宗室也不可能再有什麽覆國的心思，所以，對於楊家的桎梏也放松了許多。但是，在朝堂上，楊家其實依舊有些尷尬，像是世家那邊，其實不認他們是弘農楊氏，都說他們是自個硬貼上來的，而其他跟楊家交好的人家呢，也多半開始走下坡路了。

楊家面臨的尷尬之處就是這樣，他們看得上的看不上他們，而其他人呢，他們又不怎麽看得上。之前娶了安定公主，楊家真的是得以安定了好些年，但是如今嘛，當今的公主太燙手，那兩位據說一直被關在掖庭裏頭，除了沒有廢黜公主的身份，實際上就跟尋常宮人差不多，這種公主有什麽好娶的。楊家畢竟是武後的親戚，他們自然是要堅定地站在武後這一邊的，所以，蕭淑妃所出的公主，楊家肯定是不能要的。而不能娶公主，那最好就是嫁皇子或者是宗室了。楊家這邊其實瞄準的是李弘這個太子，若是楊家能出一個太子妃，那麽，起碼能有一個甲子的富貴，可惜的是，李弘年紀還小了一些，楊瑤雖說算是這一代裏頭比較出眾的一個，但是因為年齡偏大，自然是沒指望了。李悅其實並不在楊家人的考量之中，閩越實在是太遠了，而李悅呢，作為閩王，對朝堂幾乎沒多少影響力，楊家缺的其實不是錢財，他們缺的是權柄。

但是楊瑤卻不這樣想，她其實並不喜歡長安，甚至也不喜歡弘農，或者說，她不喜歡的是自個這個姓氏所帶來的的沈重的政治意義。作為前隋宗室，他們的一舉一動往往會被過度解讀，畢竟，誰也不能保證楊家人就真的毫無野心了，老楊家北周的時候就是外戚出身，如今也勉強算得上，有楊堅這樣一個前車之鑒，誰知道後人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想法呢？

楊瑤的身份就決定了，她的婚事不可能由她自己做主，那麽，她為什麽不去選一個對自己來說更合適的呢？因此，楊瑤幾乎是鼓起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，主動找上了李悅。

楊瑤並不了解李悅是什麽人，不過，在大庭廣眾之下，起碼稍微有點修養的，都不會讓一個女子難堪，因此，楊瑤便找過來了。

楊瑤雖說將之前找到的那幾本書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，但是那些其實就是基礎的書籍，很多只講了現象，並沒有講什麽原理，也就是稍微提了一下規律，楊瑤早就攢了一肚子的問題，這會兒正好找到了能夠解答的對象，頓時一股腦兒都問了出來。

楊瑤雖說知道的只是皮毛，但是對於李悅來說，已經是一個極大的驚喜。在泉州，李悅也開了學校，雖說識字部分，各家都會將孩子送過來，但是，他們純粹就是讓孩子過來認識幾個字，然後學一門手藝，很多人對於自然科學興趣並不大，他們只是將這個當做是一條進身之階，甚至僅僅就是謀生之路。當然，學會了這些，在這個時代，的確已經可以做合格的工人了，像是木匠之類的匠人，更是可以更好地解讀曾經的經驗，以前只是師徒之間口耳相傳的那些秘訣，如今完全可以通過各種公式計算出來，這就降低了門檻，原本只有少數人能夠學會的東西，如今大多數人通過學習就能掌握，尤其，鐵釘乃至螺絲釘的出現，讓那些不懂多少木匠手藝的人抄起榔頭砸上幾下，也能做個差不離，而不必再通過覆雜的榫卯結構。

當然，這並不意味著傳統的工藝就沒用了，事實上，能夠熟練掌握榫卯結構等高級手藝的，在閩越那邊也是寶貝，一些需要更高精度的零件，在現有的車床無法滿足加工需求的時候，就需要這些老師傅手工打磨出來。但是，絕大多數的產品不需要太過高端的工藝，越簡單也就越容易普及。

問題是，李悅需要的不僅是這些人，他需要的是更多有著基本的科學思維，具備一定創造性思維的人，而這些，自然是不拘於男女。閩越雖說男女之別比起中原還要開放一些，但是，那邊更情願讓女孩子去做紡織之類的女工，而不是讓她們繼續在學校學習，這也是普通小民的小聰明，他們更看重的是眼前的利益，而不是更長遠的未來。尤其，女孩子是要嫁人的，你在娘家學了一大堆，結果還沒真正創造出價值，都到可以嫁人的年紀了，在這樣的情況下，誰家想讓自家女孩子繼續學習這些知識呢？

李悅琢磨著，就像是武後在宮中設立了專門的女官機構一樣，在閩地，他也需要一個標桿，讓那些人知道，女子進一步學習也是有用的！而楊瑤若是成為了閩王妃，那麽，李悅的下一步計劃也就可以順利實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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